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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一夜

◎ 查振科

  在北京动身的时候,宗弟正闰就说,今晚住我家,明天送你去½­苏。我说好。飞机到了安庆机场,已是傍晚了。便坐上来接站的余得水的车子去张溪。他俩是表兄弟,又是生意上的合伙人,住在同一个村子里。车驶上安庆长½­大桥。回望古老的安庆城,振风塔静立于½­边。斜阳将城市楼群镀上一层金色,渲染出纯正的初夏格调与南方城市的气度。½­对岸就是东至县大渡口镇,我的弟弟振学就在镇上工作。

  车过胜利乡,离开国道拐向东南方向的乡村大道。行驶不多久,眼前展现出一片浩淼的水域。忙问正闰,可是升金湖?正闰答是。升金湖是长½­中游的一个著名的湖泊,物产丰饶,故有升金之誉。我虽为东至人,自幼久闻其名,却是从未一睹真颜,迟至今日方有身临其境的机遇,事先却又毫无精神准备,着实让我感奋。忙唤得水停车拍照。夕阳轻抚湖面,流彩溢金,这时才真切感受到有水½­南的诗性与开阔吞吐的胸襟。

   过了升金湖,是平Ô­向山区过渡的丘陵地带。沿途村庄炊烟正在袅袅升起,收工的拖À­机们在乡道上“突、突、突”地响着,劳作了一整天,风尘仆仆。道路两旁的土地上,三月还是油菜花黄,一片璀璨,现在只剩下收割后的茬茬,还没来得及·­耕。因为忙于栽插水稻,顾不上将这些旱地种上新的庄稼。与还满是稚气的稻田相比,早玉米却有半人多高,一副青春蓬勃的样子。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刚和了一位友人的诗,写的就是这个季节的½­南:

        满畈新禾点点茵,村姑鞋袜也沾青。

        天边山雨来还去,巧笑春闺语却轻。

   在张溪镇与从县城赶来相聚的县三中校长查小宝会合后,继续赶路。¾­过一个水库,便是真正进山了。青山迭迭,翠竹幽幽,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单纯的自然。一条平整的水泥道顺着河岸、山脚蜿蜒,向大山深处延伸。正闰说,从这里到他的家尚有十来里地。从前没有这样的道路,只是一条崎岖的山路,很不好走。到了水库这里,又得改乘小木船,才得以出山。上世纪九十年代中,他联络在外面做事的乡亲,集资修了一条简易的公路。修好后又向政府申请了一笔款项,给这条路铺上了水泥。自此,进山、出山,也可以开车、骑摩托,不用全靠步行和肩挑手提了。我说,正闰,你们为家乡做了一件大好事,乡亲们定会常常在家叨念你们的。果然发现道边立有一块碑,上面记述着修路的事迹。只是十几年过去了,字迹有些模糊。夕阳尚在东山的山顶流连,耳畔是鸟儿呼唤同伴归巢的鸣叫声。摇下车窗,一股清新的风直扑车中。山区晚上的气温与山外至少相差三、五度。当年在家的时候,三伏天的夜里也是要盖些被褥子的。

   转过一个小山坳,眼前豁然开朗。虽不似《桃花源》“土地平旷”,“阡陌交通”,但也是“房舍俨然”,“鸡犬相闻”。小河两岸的山脚,错落地散布着一些现代风格的三层或四层的楼宇,很醒目。村口的桥头,有一棵十来米高的银杏树。正闰说,这是他若干年前从山东买回来,栽在这里的。Ô­来这个位置有棵数百年树龄的古树,大集体时伐了。没有了树的村口,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所以补栽了这棵。现在看来,已¾­适应了这南方的土性和气候,生长得枝繁叶茂。

  站在桥头望去,整个山形仿佛是一个葫芦,环抱的山峦显得异常高耸。林木茂密,山势愈见敦厚而无峻峭之感。自山腰处渐渐平缓下来,形成一个宜居住、宜耕种的偌大空间。我情不自禁地赞美道:真的是一个难得的好地方!从正闰脸上荡漾着的满意的神情可以看出他对故乡深深眷爱之情。他指着桥与河岸,对我说:这桥、这垒起的石坝,以及河中的水泥堰,都是他出资修建的。我注意到道边的警示牌,上写这:“严禁乱抛垃圾;严禁电击捕鱼”等等,我笑着说,你把城里的那一套管理方式也搬来了!他说,刚开始时,乡亲们颇不习惯,就买了一些垃圾桶放在村子里。慢慢地,都自觉将生活废弃物放在桶内,山外的垃圾处理站也定期来把它们运走。仔细瞧瞧,河道里、道路边、村子里,的确十分干净,看得出,为保护家乡环境,正闰还真是花费了一番心思在上面。

   过了小桥,一路彩旗一直插到了他的家门口。正闰说,老父亲知道你今天要来,特意插上的。及到门前,竟然还铺上了红地毯!忙与二老见面,表达谢意。我颇受用地说:正闰,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享受这样的待遇啊!正闰兄弟仨都在北京发展,两位老人也就跟随儿子们到了京城。正闰把父母安顿在顺义的小农庄里,我多次去“徽南村”,总能见到老人忙这忙那。但寡言少语,看得出虽然也有地可种,却依然不自在。正闰发现他们身在京城心却在乡下那片山水,心中不忍,于是,两年前回老家,将破旧的老房子拆了,在Ô­来的地基上盖了这栋新房,让老人在自己一辈子生活的环境里颐养天年。从老人朗朗的笑声中可以感到他们的自在、舒心。

   这是一栋两层小楼,从外面看,既不显山露水,也不像旁边的邻居们那样现代。凹字形结构,凹进的部分是内院,属于休闲区,铺着小方块的青石板,显得很精致;放置有桌椅、遮阳伞,是闲坐、品茗、聊天的好地方。隔着低低的围栏的外院,应该是生产区了。宜于做工或堆放晾晒些什么。人字形屋顶,有几个楼窗凸出来。整个建筑低调、不张扬,置身其中却让人感到十分宽敞而又舒适。我与正闰、三中校长、以及正闰的乡村亲友坐在庭院中,面对满目青山,闲话山川形胜,显藏吐纳。从养生角度论,唐宫汉阙也难抵这大山深处的洞天府地。我对一直在不停忙活着的老爷子说:您老在这里做神仙了!薄暮暝暝,初九的上弦月正挂在西边的天上。今天正好是“芒种”的节令,道上尚有扛着农具回家的人影。此情此景正是唐诗所描绘的:“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薇。”

  厨房里烹饪的香气在院子里缭绕,检验着鼻子的敏感,考验着味蕾的承受力。似乎又在吻合着唐诗“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的意境。家宴开始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还不断有菜端上来。主客频频举±­互祝,真的是“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没有一样菜肴不是直接取自自然。知道我们要来,老父亲赶忙下河,捕来了新鲜的小鱼小虾,还有田里的泥鳅。蔬菜、肉类无一不是自家的产物。我与正闰说,这桌饭菜,城里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上的啊!在普天之下食品不安全已成为无从逃避的渊薮的今天,这样一桌纯然的绿色食品太弥足珍贵了。还有一个月我将退休,多少年来,一直思谋、向往着退休后回到乡间生活。老家周冲尚有两幢房屋,但久无人住,需要花费一番力气妥加修缮才行。正闰说,住我这就成。我说,那自然是好。正闰老父亲立即发出热情邀请。我说,明年油菜花开的季节,我来住上俩月!我话音刚落,老人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伸出小拇指:咱俩À­勾,说话算数!我赶忙也站起来,一边与他À­勾,一边一连声地应承,算数,算数!一言为定!敬了他一盅酒,算是板上钉钉了。大家都欢笑起来,齐声说好、好!

  餐后稍叙,查小宝校长即返县城。作为一校之长,高考在即,还有很多工作等待他回去安排布置,遂告别。虽是匆匆初见,他的干练、豪爽却已让我印象深刻。三中没有一中、二中历史长,且设立高中部时间更短。而现在三中却在高考之战中屡拔头筹,可见他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正闰提议到户外走走,我觉得这想法恰逢其时,立即表示赞同。山区初夏的夜晚有一种特别清凉的感觉,深深吸一口气,透彻肺¸­。上弦月已沉入西山后面,天上只见朗朗稀星在闪耀。静默的大山将天空勾勒出一个不规则的轮廓,耳畔是阵阵蛙鸣与唧唧虫声。廓大而静默的宇宙与眼前具体而微的存在,如此奇妙地和谐统一,刹那间在你的心胸产生出一种无比巨大的力量,奇异而没有来由,真实而又虚幻。顺着门前坡道走到河边,正闰指着河岸一小片空地,说要在这里安建些健身锻炼的器材,让山里的乡亲们也能闲暇的时候健健身,活动活动因常年劳作日渐僵硬的筋骨。也许像警示牌、垃圾桶等事物一样,开始并不习惯,慢慢地便会去使用它们。沿着河堰上的水泥墩,我们涉到河的对岸那条乡村公路上。正闰指着掩隐河道的灌木丛中点点闪烁的亮光说,大哥,你看!萤火虫!仔细一看,真的是萤火虫!不是在特定的季节,即便在乡下,也很难遇到它们。有月光和星星、大山的轮廓,还得有蛙鸣虫唧与萤火虫,才是真正的乡村,真正的乡村格调!这几十年生活在都市,见到萤火虫的机会少之又少,小的时候萤火虫与自己一起度过了许许多多愉快的夏夜。把这些小生灵捉来,放进蚊帐中或者装进小玻璃瓶里,可以近前察看那一闪一闪的荧光;白天则又将它们放出去。虽然弄不明白荧光的道理,它携带的神秘气息却让童年多了无尽的遐想,制造出许多无忧的快乐时光。想起这些,不由得对小生灵生出一份温存的感激。

   沿着公路踱步,正闰畅述着他心中更多的计划。门前和河边他还要栽上更多的树。在他的记忆中村里有许多古木,绿荫如盖。再过一百年、几百年他栽下的树就会恢复到Ô­先的模样。这里是三县交界地。往东南是青阳,往东北则是石台。他要修通通向这两个县的公路,那样,这里的人们出行就更加方便了。他憧憬着,终有一天他也要回到这里终老,在小河里捕鱼捉虾,在自己的园子里种上自己爱吃的果蔬,闲时邀三五好友或对坐或远足;或者什么也不做,就坐在院子里,看日升月落,兽走虫飞;任松吟溪淙,鸟鸣蛙噪。白云悠悠,心也悠悠。

    夜已是很深、很静。

  (作者查振科,本刊特约撰稿,曾任中国国务院文化部艺术局处长,文化艺术出版社社长兼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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