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之一)

跋:关于诺贝尔文学奖

  文学一直在变革中前行,不断穿越历史隧道,至今文学空间的复杂性已经超出了文学史的论域,呈现出一种更为复杂多元的景观。但是审视自我和社会,拷问人性,一直是文学的视域和生命。
  文学是人学,是灵魂的历史,在尘埃与云朵中温暖众生。其审美价值和意义的解读,与任何奖项毫无关系。中国的曹雪芹无缘什么奖项,俄国的托尔斯泰也未摘得诺奖桂冠,但丝毫影响不了他们的作品成为世界文学的经典。
  纵观全世界的文学奖项,诺贝尔文学奖有着相当特殊的地位,它的奖金最为丰厚,仪式最为隆重,影响最为广泛,地位也最为崇高。历史证明,全世界公认的最优秀的作家,除了个别有遗珠之憾,几乎都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因此诺贝尔文学奖被视为世界最具权威性、最重要的文学奖项。
  获奖者和他的作品,因此被载入世界和自己国家的文学史册,同时还往往被当作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荣耀。但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仅仅是全人类优秀文学遗产的一部分。
  诺贝尔文学奖的创始者,是19世纪瑞典最著名的科学家之一,被人们称为“炸药大王”的阿尔弗雷德·贝恩哈德·诺贝尔(Alfred Bernhard Nobel,1833年10月21日—1896年12月10日)。
  他在逝世前立下遗嘱,将因发明和制造炸药所得总数约三千三百万瑞典克朗,除少量赠予亲友外,其余全部留作基金。每年利用此款的利息作为奖金,奖励全世界在科学、和平、文学事业上做出杰出贡献的人。
  该奖分物理、化学、生物(或医学)、文学、和平五项,后增设经济学奖。从1901年开始迄今,诺贝尔文学奖已举办一百一十届,获奖者一百一十四位。
  诺贝尔文学奖由瑞典文学院所属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负责评定。
  说到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奖标准,不得不说说诺贝尔。他在读了一位奥地利优秀女作家贝尔塔·冯·苏特纳(Bertha von Suttner)的号召人民放下武器,呼吁和平的小说《放下武器》后,立刻写信给他的这位朋友说:“你大声疾呼放下武器!然而,这话您说错了,因为您自己已拿起了武器,因为您那富于魅力的风格和崇高的思想境界所带来的影响,胜过并将永远胜过步枪、机关枪、大炮以及其他一切杀人武器……但愿您的杰作问世以后,上帝能允许人类消灭战争。”
  从诺贝尔上面的话中,我们不难读出,诺贝尔已认识到文学之于人类,具有净化灵魂、崇尚理想的教育意义。为了尊重诺贝尔本人对“文学即人学”的睿智见解,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将其表现人性的广度和深度的唯一获奖标准,写进基本章程中,同时将获奖范围圈定为“具有文学价值的作品”,包括历史和哲学著作。相关人士后来这样解释:“这项奖金授予文学界最杰出的作家,他的著作宣传人类最崇高的理想,帮助世人认识人的伟大究竟表现在什么地方。”有时,诺奖的选择,会让固守文学旧梦,希望“追忆逝水年华的人失望,但不得不说瑞典文学院还是勇敢的,坚持基准的”,同时“敢于挑战博彩时代,更敢于直面流行文化的强大外壳”(王晔语)。比如2017年,瑞典文学院推出了一位将传统和流行的关系处理得恰到好处的优秀小说家,日裔英国作家石黑一雄,便是证明。
  作为独立于政府和社会的组织,瑞典文学院及其所属的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一直避免干预政治。事实证明,对诺奖的种种猜忌,本身便是一种政治焦虑而已。但诺奖评奖因没有绝对客观的标准,院士的个人政治倾向及美学趣味又有所不同,评奖只有靠民主投票程序最后决定,因此其公正性、严肃性就不免打折扣,诺奖受到某些质疑很正常。同时,即便诺奖不干预政治,政治也会干预诺奖。
  我们不妨举1958年诺贝尔文学奖的例子。那年,苏联的诗人帕斯捷尔纳克写的小说《日瓦戈医生》以“对现代抒情诗歌以及俄罗斯小说伟大传统做出的杰出贡献”,获得第五十一届诺贝尔文学奖。鉴于此小说讲述的是一位知识分子在十月革命前后三十多年间的历史变革中遭受的坎坷命运,将批判的锋芒指向尚未崩塌的苏联政权,再加上这届诺奖另一位最具实力、苏共中央委员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名落孙山,当时苏官方断言瑞典文学院的选择是出于意识形态的考虑,是为了对抗苏联的政治姿态,反应极为激烈,竟然禁止帕斯捷尔纳克到瑞典领奖,并取消其参加列宁文学奖的评选资格。而瑞典政府也有人批评诺贝尔文学奖评奖危及苏瑞两国外交关系。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七年以后,肖洛霍夫也以“那部关于顿河流域农村之史诗作品中所流露的活力与艺术热忱——他借由这两者在那部小说里描写了俄罗斯民族生活之某一历史层面”的《静静的顿河》,兴高采烈地从瑞典国王手中接过诺奖证书,苏联官方也皆大欢喜。因为政治诉求不同,围绕诺贝尔文学奖的评选,有过几次剑拔弩张,但是当我们清楚了历史真相,不能不对当时的过分政治解读莞尔一笑。
  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奖流程也有特点。每年9月,瑞典文学院向世界发出邀请,征求提名次年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从次年2月1日起,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将有效提名交瑞典文学院审核。4月,评委会将初选名单压缩至十五至二十人,再交瑞典文学院审核。到5月底,评委会提出五个人的候选名单。6月,全体院士阅读其作品,然后,每位院士提交推荐报告。9月,对最后的候选者进行近况调查。10月15日前,瑞典文学院公布最终的颁奖决定和赞词。一般情况下,对颁奖结果引起的争议,瑞典文学院及评委会不予回应和置评。每年12月10日,诺贝尔逝世纪念日,瑞典国王会在斯德哥尔摩音乐厅举行授奖典礼,并由获奖者发表获奖演说。
  出于历史的原因,我们对诺贝尔文学奖的由来、性质、特点,特别是对获奖作家的生平、经历和命运,以及其作品的内容、思想、文学价值等缺乏足够的了解,故编撰此书,力求“从多元文化的介入中产生出的历史眼光”,向读者揭示获诺贝尔文学奖作家的创作成就和创作特点,以及其作品在世界文学中的特殊意义。另外,本书还力争揭示作家获诺贝尔文学奖背后那些曲折复杂的人生故事和戏剧,来帮助读者理解诺贝尔文学奖的深层意义。
  但是,评价文学作品,原本是一相当主观的活动。评价标准也取决于评者的意识形态、美学趣味、审美能力、自身经验等诸多方面。笔者虽为一职业编辑,与文学打了一辈子交道,但囿于腹中诗书不多、世途阅历不深,特别是在眼角眉梢爬上恁多暮气之年,“隔千里兮共明月”,与海内外文学大师发些相知对晤的幽情与慨叹,已力不从心。前前后后断断续续经十多个春秋画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群像,不过是“惊鸿一瞥”,揽片羽于吉光,拾童蒙之香草而已,所论也未必切中肯綮,望读者批评。            戊戌年秋于抱独斋

石黑一雄:揭示我们幻觉之下的深渊

第一百一十届

(2017年)

获 奖 者:石黑一雄(1954— ),日裔英国作家。 
获奖理由:凭借充满强烈情感的小说,揭示我们幻觉之下的深渊。
获奖作品:《远山淡影》《浮世画家》《长日将尽》等小说。

  瑞典文学院2017年10月5日宣布,该届诺贝尔文学奖颁给即将七十三岁的日裔英国作家石黑一雄。理由是:“凭借充满强烈情感的小说,揭示我们幻觉之下的深渊。”
  接听瑞典文学院电话的时候,是下午1时,石黑一雄正在厨房,坐在餐桌前给友人写邮件。接电话后,他并未在意,以为是假消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该届诺奖中并非是热门人物,博彩公司开出的诺贝尔奖赔率榜上,几乎见不到自己的名字。当确定获奖真实无误,他又觉得如此高的荣耀砸在头上有点荒唐。
  当他平静下来,回答媒体的采访时,他说当下仍然有这么多人关注一个严肃文学的奖项,实在令人惊喜。接下来,他饶有兴味地谈道,继他最大的偶像鲍勃·迪伦之后荣获诺奖,是件多么奇妙的事情,从十三岁时起,迪伦一直是他的偶像。
  其实,石黑一雄早已在文学疆域享有盛名。他凭借七部长篇和一个短篇小说集,已将世界文坛最有影响力的布克奖、惠特布莱德奖、大英帝国勋章、法国政府文学奖和艺术骑士勋章等奖项和荣誉悉数收入囊中。
  而且,因文学的成就,石黑一雄还获得了文学之外的荣耀,他的由英国著名画家爱德华斯创作的一幅肖像,曾被悬挂在英国最负盛名的唐宁街十号。日本天皇访英伦时,石黑作为文化名人,受邀参加国宴,并与英国政坛“铁娘子”撒切尔夫人推杯换盏。
  有个现象值得一提,瑞典文学院乍一公布石黑一雄获诺奖,日本NHK电视台特意中断节目,插播石黑一雄获奖消息,整个日本喜气洋洋。五岁就离开日本,已成为英籍作家的石黑一雄,当然不是日本人,但即便如此,冠以“日裔”已足够日本骄傲。日本的强大,不仅在于经济,更在于开放包容的文化。
  值得注意的是,拥有日本和英国双重文化背景的石黑一雄,一直以“国际主义作家”自称。他认为,自己虽被称为“英国文坛移民三雄”,但自己与另两位鲁西迪、奈保尔不同,他们的小说总借用印度文学、宗教、历史元素,完成对殖民主义的政治、文化批判,而自己是不以移民或民族认同作为小说题材的亚裔作家。不管世人怎样试图从他的小说中寻找出日本文化的渊源和神髓,或耙梳出英国文化的蛛丝马迹,但石黑一雄本人从来不予认同。作为五岁开始移民的石黑一雄,既没有保留对日本故国的乡愁,也没有深深烙印大英文化,如果有,是作为移民在英伦成长中所遭受的冷遇和疏离的境遇。
  来到英国,石黑一雄一家人总在计划返回日本生活,但直到今天,他和家人也没回到日本定居。至于在文学上,他从不认祖归宗般特意关注日本文学,他唯一喜欢的作家只有村上春树,因为他的小说很国际化。在英语环境下长大的石黑一雄,在文化上不能脱离英国,但他很少一门心思地专攻英国的莎士比亚、狄更斯、高尔斯华绥,而像读俄国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读法国的罗曼·罗兰一样,关注的是文学。
  对石黑一雄而言,小说只是一个国际化的文学载体,在日益全球化的当代世界中,他考虑的是,怎样突破地域的疆界,创作出在任何一个文化背景之下对人们都能产生意义的小说。
  石黑一雄雄心勃勃地说:
  这个世界已经变得日益国际化,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在过去,对于任何政治、商业、社会变革模式和文艺方面的问题,完全可以进行高水平的讨论,而毋庸参照任何国际相关因素。然而,我们现在早已超越了这个历史阶段。如果小说能够作为一种重要的文学形式进入下一个世纪,那是因为作家们已经成功地把它塑造成为令人信服的国际化文学载体。我的雄心壮志就是要为它做出贡献。
  在此我们不讨论文学的民族性与“国际化小说”的是与非,这是一复杂的学术命题。笔者介绍石黑一雄的“国际化小说”,在于肯定他的探索精神。
  读石黑一雄的小说,就会发现,在他的小说世界中,其主旋律便是“帝国、阶级、回忆,以及童真的永远消失”。描绘出来,就是人一生下来,就被庞大的社会机器控制,情感被压抑,甚至连人类的本能爱、性与梦想都被剥夺,文学艺术被权力污染,人性被毁灭,人类也走向灭亡的悲剧图景。当然,石黑一雄同时又肯定世界还存在爱的力量,人类的罪恶都将得到救赎。记忆与遗忘、历史与当下、幻想与现实、毁灭与涅槃、绝望和希望交织在一起。这就是瑞典文学院所称,“凭借充满强烈情感的小说,揭示我们幻觉之下的深渊”,还称石黑一雄是“一位伟大正直的作家”。
  石黑一雄,于1954年11月8日出生在日本长崎县长崎市新中川町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石黑镇雄,是位海洋学家,母亲名静子。1960年,因父亲受雇的南安普顿国家海洋研究所迁至英国萨里郡的吉尔福德,石黑一雄一家迁居英国。他就读于萨里郡的沃辛县文法学校。中学毕业后,喜欢音乐的石黑一雄到北美旅游,同期自己制作一张样本唱片,发给唱片公司。
  1974年,石黑一雄考入肯特大学,四年后毕业时获英国文学和哲学学士学位。经历了一年写作实践,他又进入东安格利亚大学深造,布拉德伯里和安吉拉·卡拉成为他的导师。1980年,石黑一雄以长篇小说《远山淡影》为毕业论文,获得创意写作课程硕士学位。
  处女作《远山淡影》于1982年出版,该小说讲述在英格兰生活的日本寡妇悦子的故事。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悦子随第二任丈夫到英国定居,她有两个女儿。其中完全日本血统那个女儿,因不理解英国文化,选择自杀。悦子在处理其自杀善后事件时,陷入对日本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的悠长回忆。小说在过去与现在的时空交叉飞跃中,呈现了一幅幅生活画面。作者很少对这些片段的逻辑联系和事件发展做说明。一位评论家认为,《远山淡影》中,“日本与英国的各种因素,被一张闪烁不定、隐而不见的意象之网笼罩着,被非常坚韧牢固的记忆的丝线牵连在一起。这是对于一位原子弹爆炸之后幸存者噩梦般的回忆,对于内心情绪骚动的极其冷静含蓄的剖析”。《远山淡影》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只有淡淡水墨画般的意象,语言节制、隐抑、低调,令人印象深刻。《远山淡影》一出版,石黑一雄便获温尼弗雷德·霍尔比纪念奖,又被文学杂志《格兰塔》评为英国最优秀的二十名青年作家之一。
  1986年,石黑一雄出版《浮世画家》。同《远山淡影》一样,也是通过一位日本画家回忆自己二战从军的经历,意在探讨日本国民对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态度,是“一幅日本民族性的浮世绘”。小说的主人公是很有天赋的画家小野增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接受军国主义教育,认为发动侵略战争是一场保卫国家的圣战。他以艺术宣扬军国主义,在政府的推动下,他成了名噪一时的大画家。然而,战争以日本战败结束。在美国的操办下,日本推行“民族化”,人们开始对战争进行反思。小野增二在家庭、艺坛和政界的崇高地位荡然无存,昔日的友人也弃他如敝屣,甚至连自己的爱女也以他的历史为耻辱。小说中,小野增二陷入对过往的回忆中,反思自己的过错和民族的前途。经过痛苦反思,过去的谎言被拆穿,小野增二认识到,原来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整个日本民族是在为某种荒诞虚幻的理想献身,而自己的艺术正是漂浮在这种虚幻的理想之中——“漂浮世界中的画家”。
  关于小说主人公小野增二,学界有多种解读,有研究者认定他是一个惯于自欺的人,“具有将自己的愿望和恐惧移位或投射到他人身上的倾向,从而逃避面对自己的感情”;另有学者指出,小野增二有注重浮名、善于伪装的虚浮伪善的一面。还有学者认为,小说中的小野增二,使读者看到了“日本民族性特征之一:投机性”,并不认同石黑一雄以“国际主义作家”自诩。
  《浮世画家》获英国及爱尔兰图书协会颁发的惠特笔奖和英国著名的布克奖提名。同年,石黑一雄双喜临门,与洛娜·麦克杜格尔牵手走进婚姻殿堂。石黑一雄与麦克杜格尔,当年都曾是社会工作者,他们在诺丁山的西伦敦萨仁尼无家可归者慈善团体的会议上相遇。当时石黑一雄是以住宅安置工作者的身份出席会议的。对这桩婚姻,石黑一雄非常珍惜,给予他文学创作最有力支持者,就是妻子。他说:“我和洛娜的感情是我最珍贵的财富,在我开始写作之前,我们就认识了。当时,我们都是社会工作者,在伦敦一家慈善组织工作。那时,她把我当成落魄的歌手,憧憬着我们会一起变老,成为老社会工作者。然后我们可怜巴巴的,一起翻看《卫报》的广告栏,找工作。”婚后,他们带着女儿娜奥米,居住在伦敦。
  1989年,石黑一雄创作的长篇小说《长日将尽》出版。小说讲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在英国发生的故事,以给达灵顿爵爷当管家的史蒂文森之眼,见证了英国贵族的没落。史蒂文森忠于职守,将一生的才智和心血,服务于这位爵爷,看着主子在邪恶之路越陷越深的同时,自己放弃独立思考和对权威盲从,最终自己也堕落,成为邪恶势力的帮凶。
  小说中史蒂文森并非没有自我怀疑,并非对达灵顿的“事迹”没有怀疑,史蒂文森回忆的不仅仅是人生之旅,也是对二战时英国的荣光岁月的追忆,更是对自己灵魂的自我反省,力求自我救赎的过程。
  《长日将尽》甫一出版,即荣获当年的布克奖。同年,石黑一雄受日本基金会的邀请,使他离开日本近三十年后得以重回一直在思考和想象的故土。多年来,都是父母托人从日本购买教育资料,希望儿子能接受日本文化的影响。但在英语教育环境中,他只能保留下跟家人用日语交流的能力。他的日本之行,在日本媒体引起一场轰动。日本对石黑一雄来说,意味着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意味着印在脑海里的故乡的那些人和事,让他想起自己与深爱的祖父朝夕相处的美好岁月。他曾感慨地说:“我意识到那是寄托我童年时代唯一的地方,而我再也不能返回那个特别的日本。”日本,对石黑一雄而言,只有记忆,再无乡愁。
  1995年《无法安慰》(又译《无可慰藉》)出版,这是石黑一雄的第四部长篇小说,也是最有争议的作品。小说通过成年之后的主人公的心理活动,力图重构自己失落了的童年。小说主要讲钢琴大师赖德应邀来到欧洲一座城市演出。抵达之后,自己却罹患遗忘症,仿佛生活在梦境里。他不认识的城市陌生人,却仿佛是他童年时打过交道的人,且对他们的身世了若指掌。城市请他来,是希望振兴该城,希望以他美妙的音乐净化城里人的灵魂,拯救已堕落的世界,而且认定他就是引导他们走向光明的领袖。一个失忆的音乐大师的举止,自然让人们大失所望,人们陷入漫漫长夜……赖德并没有为童年的创伤,找到安慰。
  将梦境与现实、过去与现在编织在无意识的状态里,于是小说也成了一个冗长的、混乱的噩梦,但这不妨碍石黑一雄获切尔特姆文学艺术奖。
  2000年,石黑一雄的第五部长篇小说《我辈孤雏》(又译《上海孤儿》)问世。该长篇中,石黑一雄把目光转向中国抗日战争前歌舞升平的上海。英国人克里斯多弗·班克斯九岁时,其父母在上海神秘失踪,他被送回英国。后来他从剑桥大学毕业,成为一名侦探,为了解开父母失踪之谜,他重回上海。小说以记忆重寻的方式,追忆克里斯多弗·班克斯童年时代在上海租界生活,然而儿时记忆不再,双亲也不再,这场寻找双亲之旅,构成了一个失落在历史叙述中的伤感的回忆故事。值得关注的是,小说中的主人公,在一种中西文化交流碰撞的租界殖民性语境中,面临自我文化身份的丧失,成为文化上的孤儿。这是否是石黑一雄在为自我画像呢?
  2005年,石黑一雄的第六部长篇小说《别让我走》出版。小说采用了科幻小说的写作形式,将焦点设在一个时间、地点模糊的未来,再一次用回忆写一个有关一座寄宿学校买卖人体器官,探讨伦理与人性的脆弱真相的故事。小说再次入围伯克奖最后决选,同时获世界文学奖奖金最高的“欧洲小说奖”。
  2015年,睽违漫长十年之后,石黑一雄又推出自己的第七部长篇小说《被埋葬的记忆》(又译《被埋葬的巨人》)。小说以英国不列颠人与撒克逊人交战的年代为背景,讲述了一对夫妇寻找儿子的回忆之旅。该羁旅穿越了层层叠叠的秘密,通过堆积的无休止的怨恨,试图探问人类记忆、情感与爱的深远博大意义。
  研究石黑一雄的学者,把写作《追忆逝水年华》的普鲁斯特和石黑一雄,都视为探索“回忆”主题和失去主题的作家。而石黑一雄认为自己是深受普鲁斯特影响,最擅长记忆、寻根。其实,石黑一雄式的依赖回忆与普鲁斯特那种对往事漫无用心的追忆,有异曲同工之妙,又各有千秋。
  阅读石黑一雄的七部长篇,会发现他作品中的主人公,都是一直沉浸在回溯型的叙事结构中,一直喋喋不休、絮絮叨叨地追忆流光逝水般的往昔岁月,并在回忆时,对过往的人和事又都产生新的认识。对于移民作家石黑一雄来讲,“回忆的过程蕴含了记忆,并且记忆伴随着回忆”,它超越了个人回忆层面,还被寄予更深刻的集体记忆层面,民族记忆层面。不过,石黑一雄小说中的人物,既在回忆中追述自己的一生,也在追寻自己存在的文化记忆、身份记忆,以及那些隐藏在背后的历史记忆。石黑一雄的回忆已进入审美经验的一个途径,在回忆中达到心灵的彼岸,在回忆中精神回归家园。总之,石黑一雄的小说中,对回忆机制的描述,对回忆诗学的继承,为读者展开了一个“别样的深邃而迷人的回忆的世界”。
  除小说之外,石黑一雄还从事音乐、戏剧、影视剧本的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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